提案說明

提案人 – 

復興南路底

命中注定蚊子館?-從閒置科學園區看中興新村開發案的未來
探討問題面向檢討國內科學園區現況楔子:國內科學園區閒置比例過高,中興新村還要開發高等研究園區?審計部公布的九十九年度中央政府總決算審核報告中指出,全國科學園區之土地閒置率為20.99%,其中銅鑼、高雄、虎尾等3個園區閒置率分別高達83.97%、47.48%及47.43%;另外,園區標準廠房閒置率平均為23.30%,其中閒置率超過40%者,有竹南園區、中科園區及台南園區。科學工業園區管理局作業基金債務居高不下,可供償還債務的資金不足,以致需以債養債形成惡性循環。探究國內科學園區閒置之因區位選擇、功能定位EX:銅鑼園區土地閒置比例全國最高園區規劃須與整體政策配合EX:籌設南部科學園區以形成國內生技產業發展聚落,但廠商進駐比例低、管理局執行率低,且監督功能不彰園區籌設計畫選址前,未經妥慎評估,以致取得土地後,才發現無法執行EX:宜蘭基地案例分析-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開發單位沒有妥善評估引進此一新的產業結構是否適合當地人文生態,而放棄中興新村文化資產園區規劃為提供13000個工作機會的大型開發案,但目前願意進駐廠商偏低,只提供不到2000個工作機會人力資源的問題,新竹科學園區有清大與交大的學生支持,但南投並未有國立頂尖大學,也難以增加南投當地就業機會è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未來成為閒置園區的機會很高!反作用力-為什麼還要繼續開發?質疑“大政府”的開發作為:兄父長式的開發觀點,是否真能帶來對當地居民最適切的發展。如何彌補不良的區位因素?中興新村不管在地理位置、交通、人才可近性以及產業規模上,都先天不良,這些區位因素該如何克服?沒有更好的開發選擇?不論在選址上,或是在中興新村該地的開發方向上,難道沒有其他更能發揮中興新村價值的選擇?台灣還需要更多科學園區嗎?目前台灣已經有許多閒置的科學園區,為什麼不善用或活化其他園區,彌補過去的錯誤,而要科學園區遍地開花。提供政策建言參考國外科學園區規劃案例保留綠能、慢活生活風格採訪對象   1)當事人:搶救中興新村文化資產保存聯盟、地方文史工作者陳樂人、看守台灣協會蕭伊倫、台灣生態學會顧問張豐年   2)競爭者: 中科管理局局長楊文科、南投縣政府(縣長李朝卿、文化局文化資產科科長劉玉湖、建設處長曾仁隆)、當地建商   3)第三者:中研院歷史語言所研究員劉益昌(環評委員)、雲林科技大學文化資產維護系副教授李謁政、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副教授林建元 
以文字綜合照片與網路日記之深度多媒體報導呈現,共一主稿,兩配稿,約8000~10000字,並搭配採訪日記。

Report

正式報導

總統騙選票 政府騙鈔票 百億打造假科學園區

  遮蔽天際的樟樹,映著檸檬綠的天空,然而此刻的心情卻是灰撲撲的。去年六月,環評會議通過高等研究園區開發案,自此,中興新村的未來已成定局。

  十二月中旬,我們首次造訪中興新村,在村裡轉來轉去,轉進樹蔭遮天的綠色隧道,出了隧道,反而像是掉進另一個時空。

  那是個荒腔走板的年代。1955年,國民政府為了躲避戰時威脅,決定將省政府遷移至南投縣營盤口,開啓第一個仿擬英國倫敦「新市鎮」的造鎮計劃。

  中興新村取用花園城市「生態」與「健康」的概念,在村內廣設綠地、種植樹木,且在住宅前後保留植栽空間,營造家家屋前有樹、屋後有園的綠色小鎮。此外,強調健康概念的新市鎮,建構了獨立的供水系統、污水處理廠、雨水汙水下水道分流系統,確保居民飲用純淨的水質。

  在那個時代,這是一個巨大的造鎮工作,吸引不少學成歸國的年輕建築師,準備大顯身手。現在到中興新村,你可以看到國父紀念館建築師王大閎年輕時的作品,戰後女建築師修澤蘭所設計的新生報報館,還有中正紀念堂建築師楊卓成的早期作品—中興會堂,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築,純白色的外牆搭配紅色的尖頂屋瓦。他們在西方建築風格裡,揉合了東方建築元素,台灣特色的建築風格,於焉誕生。

  站在大虎山俯瞰,綠蔭交雜幾點紅頂屋瓦。但它的美和凋敝,同樣叫人迷惘。

1998年,台灣省政府虛級化,隔年,九二一大地震造成中興新村許多屋舍全毀,人口外移、自然凋零,中興新村的居民從全盛時期的兩萬四千人,到現在的一萬六千人,並持續減少當中。中興新村像是沒落的貴族,被無情的遺忘。

  三不五時,還是有人會想起,這個曾經代表台灣建築典範的新市鎮。於是,中興新村歷經過多次「再生計劃」,從早前的國民住宅,到符合時代潮流的大學城、養老村,再到引進藝術家駐村創作的藝術村。

  政府的政策就像牆頭草,風吹四面倒,從來不懂不分顏色的政策永續。這一次,就在馬總統的「愛台十二項建設」中,將中興新村規劃為「高等研究園區」下,拍板定案了。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否則只有沒落」南投縣議員宋懷琳說。縣議員的憂心,道盡了許多中興新村居民的心聲,因為看過繁華落盡,知道政府的眷顧得之不易,他們現在就像在暗夜的海上抓到一根浮木,說什麼也不肯輕易放手。

  真的是救命丹,還是個空包彈?檢視這個被中興新村居民視為翻身之作的美景規劃:高等研究園區全區面積有261.5公頃,分為三個區塊,南北兩核心作為研發跟行政辦公區,進駐類型包含文化創意產業、國家行政機構以及高科技研發中心,如能源研發、光電研發、農業科技、生物醫學與奈米應用等前瞻產業,預估提供13000個工作機會;而中區規劃為生態國際村,作為研發人員宿舍,將吸引11000人到此定居。

 
  人潮帶來錢潮,是小攤商所相信的真理。中興新村周遭內興里的里長便開心地跟里民說:「以後就算賣花生糖,都可以開個小店面當老闆,再請兩個員工。」如果真是這樣,看似一切美好的開發案,究竟有什麼問題?

疑點一:不必選址,也不用廠商進駐調查

  時間倒回五年前,那是馬英九競選總統的前一年,他開始全省跑透透的「long stay」行程。七月的寧夏,馬英九在中興新村停留一晚,與當地居民夜談,有人建議應妥善運用省政府所在地中興新村的廣大土地,不要任其荒廢閒置。

  當選後不到兩個月,「有情有義」的馬總統提出「愛臺十二項建設」,其中將中興新村轉型為高等研究園區就是重點計劃之一。

   這還是頭一遭,由總統直接授意,中央部會親力親為,地方政府全力護航,只為一個地方的都市更新計劃;而且,高等研究園區牽涉的中央部會之廣,前所未見,包括總統府、行政院與考試院共有22個政府機關都有相關權責分工。

  這個案子跟一般科學園區「先有產業規劃再選址」不同,因為總統「欽點」,不必經過公開選址審查,就連後續廠商進駐意願調查也可免去。不作廠商進駐意願調查,那會不會成為蚊子園區?於是,政府想了好方法,如果缺乏廠商進駐,那就讓「自家廠商」進駐,包括引進:工研院、國研院、中研院、資策會、原委會核能所、農委會農業技術所、國史館與國家文化總會等,全都是政府部會或相關的法人機構,成為四不像的科學園區開發計劃。

    一般來說,科學園區以高自償率為首要開發目標,由政府投資建設基本公共設施,再依據園區的產業規劃招商,以發揮最大的聚落效應。但是,中興新村的開發計劃卻非如此,而是由政府出資,再由政府單位自行進駐,完全背離原本科學園區成立的宗旨。

疑點二:騙選票?大選前發放土地徵收款

  從高等研究園區的開發案,不難看出總統對中興新村居民關愛有加;但村民其實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是既期待又怕再次受傷害。
 
  2009年11月,行政院剛核定國科會籌設計劃,馬總統便帶領行政院長吳敦義、交通部長毛治國等部會首長,加上南投縣長李朝卿,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視察」中興新村;相隔不到兩周,吳院長又來主持高等研究園區開發籌備處的揭牌典禮。陸陸續續,資策會在中興新村掛起牌子,而工研院也舉行了動土典禮,政府動作頻頻,就是為了取信於民,但居民的疑問還是排山倒海而來。

  「錢(土地徵收補償款)沒有發下來之前,我都不會相信啦!」一位被政府「騙怕了」的村民說,政府過去在中興新村提出的計劃一大堆,卻沒有一項落實,總統大選又添加幾分不確定因素,難怪連國民黨籍縣議員宋懷琳也說「只希望趕快執行,免得變來變去又沒了。」

  面對村民的懷疑,政府絲毫不敢大意。同年11月,先由中科局作為主管機關,提出需地計劃,隔年5月通過「中興新村(含南內轆地區)都市計畫變更案」,徵收土地達25.2公頃,大多集中在南內轆地區,約有四百名地主「受惠」。

  「受惠」,因為這是南投縣有史以來單筆補償金額最高的土地徵收案,高達58億的徵收補償款,每坪農地徵收的金額高達七萬到八萬,讓當地產生了兩名億萬富翁,以及數十戶以上的千萬與百萬富翁,巨額的補償金,讓南內轆地區的內興里里長曾振炎甚至表示:「我們有強烈的歡迎被徵收的意願!」

    這些原本被劃為「機關用地」,不得買賣且地價低落的祖產,一夕間突然變成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也造成當地許多家戶紛爭,讓南投縣調解委員會的調解案件在十二月與一月暴增。

  從中科局提出都市計劃變更,到南投縣政府完成土地徵收審查,前後不到半年,行政效率之快令人咋舌,原本只要再通過行政院審核,58億的大紅包就可以交到南投縣政府手上。但是,政府打的如意算盤,卻突然被立法院打亂了。

  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的規劃案,從規劃之初就暴露許多荒謬,送進立法院以後更是砲聲隆隆。立委洪秀柱質疑,中興新村園區未來要跟其他園區搶人才,人才會來嗎?會不會成為蚊子園區?而且中興高等園區的管理機關是中科管理局,但牽涉的部會之廣,中科局有能力處理嗎?根據公民記者朱淑娟的報導指出,立委洪秀柱就曾質疑「不能誰講了一句話就要趕快去做起來,」。

  立委蔣乃辛質詢國科會主委李羅權,國科會現有十三個科學園區總面積近四千四百六十公頃,還有多達一千四百公頃未開發,已開發土地仍有三百多公頃尚未出租,閒置率超過二成,為什麼還要開發新的科學園區?但李羅權只能尷尬的回應,在中興新村開發高等研究園區,是政府既定政策(馬英九競選提出的愛台十二項建設,經行政院核定),將依原定計劃推動。

  「它(中興新村園區)真的是假科學園區,」立委管碧玲說的更直接。什麼是高等研究園區?要研究什麼?「都還不知道要做什麼,錢就要花下去了,」而且園區自償率低到嚇人,政府預計投入超過兩百億的開發經費,九成的經費必須由國庫支應;也就是說,這是個註定虧錢的園區,政府亂開支票,卻要全體納稅人無辜埋單。

  更荒謬的是,整個招商計劃都在政府東拼西湊之下所挪移出來。高等研究園區面積261公頃,但實際可供研發機構進駐的面積只有37公頃,且必須符合「中興新村都市計劃」,遮蔽率不得超過50%,容積率200%的規定。目前預定進駐的政府研究機構,就佔了約20公頃的土地,還要顧到低建蔽率與低容積率,根本沒有多餘面積可供廠商研究機構進駐,可說是個「零招商」的科學園區。

   錯置的園區開發計劃,在立法院被國民兩黨立委齊聲炮轟,甚至一度作出凍結高等研究園區三千萬預算,約佔原預算1億3702萬多元的四分之一;但中興新村的開發計劃是馬總統參選政見之一,錯誤的政策就像煞不住的火車,回不了頭,於是立法院在去年11月悄悄通過58億的補償款,南投縣政府更趕在12月8日就發放補償款。

  算時間,距離總統大選只剩一個月。從政府官員絡繹南下,到發放高出地價的補償款,一幕幕都是讓總統演出「關愛地方」的大戲,也順勢拉抬地方立委聲勢。

疑點三:地方政府全力護航 環評順利闖關

  當開發計劃淪為政治工具,人民只能期待,政治中立的專家學者在環境審查評估會議上作出正確判斷,替人民擋掉許多不必要的開發案。

  果然,這個暴露諸多荒謬的高等研究園區開發案,從環評一開始就引來許多委員的質疑。從園區的定位與開發的必要性,就讓環評委員搞不清楚,環評委員凌永健直接批評,高等園區與科學園區的差異性模糊不清,開發單位無法說明在中興新村設置的必要性。儘管中科局回應,高等園區作為研發型的園區,進駐單位僅從事研發、不量產,不會有汙染問題,仍然難以讓人信服。

  淩永健不以為然的表示,高等研究園區預計引入光電研發、綠能技術、奈米科技、高附加價值的塑膠製品等先進研發技術,又說這些是不會有汙染,但又沒有科學數據,也沒做任何模擬,「這我是完全不同意。」

  中興新村有車籠埔斷層經過,地質條件不佳,也在環評會議上引起討論。根據地質法,開發單位應該避免地質敏感區,更何況中興新村在環境敏感區位及特定目的區位的34項限制條件中,就有10項符合。委員林慶偉質疑:「我們已經確定是不好了,為什麼還要這樣使用?」

 
  經過兩次環評審查,多數委員認為開發計劃空洞、不切實際,加上中科局未交代清楚將引進何種產業,也沒提出文化資產保存計劃,環評委員傾向駁回;但在南投縣政府強烈表達地方希望開發的意願之下,最後做成補件再審的決議。

  高等研究園區可能被迫中止,讓相關單位繃緊神經。南投縣長李朝卿與中科局長楊文科都出席了後續的環評初審會議,列席旁聽的民眾來了快50人,擠爆了會議現場。

  會議中,南投縣長李朝卿率先發言:「謝謝各位委員的關心,我們希望能夠通過,」縣府將姿態放低採哀兵政策,期待開發的民眾,在環評會議中更是強烈表達開發意願:「請環評委員高抬貴手」、「希望環評委員不要扼殺民眾生機,不要成為開發的絆腳石」,會議中宋懷琳議員也說,相信我們在地居民更了解我們的需求,請尊重在的聲音。

  終究,環評會議不是在真空中進行,不能只靠專業判斷,聽到縣府強烈表達希望發展的意願,環評委員最終作成「有條件通過」的決議。車籠埔斷層經過兩側30公尺內不得興建建物,優先開發南內轆地區,北核心區則因前身為台灣省政府所在地,有多項文化古蹟及歷史建築,如需從事開發行為,必須依照文化資產保存法,經過南投縣政府組成的文化資產審議委員會通過後才能動工。

疑點四:縣府積極 只為土地炒作?

  為何原本被環評委員視為「開發內容不清、上位計畫不明、影響文化資產保護」的開發計劃,最終會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呢?環評委員主席李培芬脫口說出「這是後續商業開發的先期計畫。」

  問題就在這裡,高等研究園區面積261公頃,只是中興新村都市計畫706公頃的一小部份而已。

  走在中興新村,可以從老平房所散發出的氣息,感受到台灣歷史的發展,但僅相隔一條馬路,園區外,林立於路旁的歐式豪宅,卻又讓人彷彿置身在歐洲莊園。營北國中旁,大約五公頃的「中興首區」,正是南投縣政府在當地核定的第一個市地重劃區。

  永慶不動產房仲業者廖本偉說:「目前中興有5~6個推案,從獨棟別墅到連棟別墅都有」,據了解,新案房價從1800萬到4000萬不等,可說是全南投縣住宅區的地王,與鄰近草屯市區一棟四層樓透天厝僅要價幾百萬相比,可說是天壤之別。南投縣內多數的受薪階級,30年不吃不喝,也難以在中興新村外圍買一棟房子。

  為了一個不會發生的明日之夢,卻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

  高等研發活動必須依託高等研究機構,空間(土地)要素不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而是臨近大學匯聚的研究力量,以及投入研發的高科技人才。台大城鄉所夏鑄九教授說得直接,「高階研發產業活動不會在中興新村發生,卻可能因為政府的計劃引起土地投機。」

  縣府希望中興新村高等園區能開發,其實是著眼於鄰近的特定區計劃,能夠大規模土地變更;也就是說科學園區只是個殼子,真正的目標,是未來範圍更大、而且經濟價值更高的特定區計畫。

  「地方政府都沒有錢,這是各地方政府都想運用的手法,」政大地政系徐世榮教授表示。地方政府財政困窘,主要財源來自土地稅目,包括地價稅、房屋稅、土地增值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增值稅。中興新村的土地多為機關用地,不必繳交地價稅;現在,縣府通過「中興新村都市計畫」,可將機關用地變更為住宅用地,土地增值稅勢必帶來大筆進帳,充裕地方財庫。

  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在中區生態國際村已規劃為研發人才宿舍,南投縣政府還要在臨近445公頃開辦都市計劃,人從哪裡來?徐世榮指出,各地方政府不斷虛報人口數,以此作為將農地變更為都市用地的藉口,至今,虛報人口與實際居住人口相差七百多萬,也就是說,現在台灣即使不再增加新的都市計劃,大約還可以容納七百萬人居住。

  中興新村要風華再現,沒人忍心拒絕。但是,什麼才是最適合中興新村的開發計劃,需要政府部門與民間單位共同協商,找到最高的共同利益。但現在政府跟人民玩的卻是「零和遊戲」,用要或不要的簡單邏輯,讓期待開發的居民向其它不同意見施壓。

  「台灣沒有政策問題,只有政治問題」,一句戲謔的玩笑話,卻意外點明不分藍綠的政治共犯結構。中央用政策騙選票,地方用開發騙鈔票,上演這齣「上下交相賊」的大戲,讓我們看見許多荒謬。

  英國文壇泰斗約翰生說: 「偉大的工作並不是用力量,而是用耐性去完成的,」找到一條夢想的道路不容易,也需要時間努力耕耘,但要相信,中興新村絕對值得擁抱更美的夢。

    民國六十九年,政府於新竹成立第一個科學工業園區,成功打造出「台灣矽谷」,為台灣社會帶動新一波經濟成長;1989年,宏碁集團董事長施振榮先生於總統府演講「亞太高科技中心」時,更提出建設台灣成為「科技島」的概念,希望全面提升台灣產業。從此,「科技島」成為台灣期許自己發展的目標,但也成為一個自我設限、揮之不去的夢魘。

    九零年代,行政院經建會提出「亞太營運中心計畫」,欲仿造竹科的成功經驗,在全台各地讓科學園區「遍地開花」,打造南科、中科等科學園區,希望讓台灣在二0一0年成為科技島;如今,二0一0年早已過去,兩兆雙星,所換來的卻是「兩兆傷心、四大慘業」(LCD、LED、Dram、太陽能),台灣的科技園區的確已幾近遍布全台,但這一切,其實都是政府舉債一千兩百餘億,所畫出的海市蜃樓。

    科學工業園區管理局作業基金,自民國七十一年設立,目的為加速科學工業發展,並建全科學工業園區之設施與服務。基金的運作方式,是由政府先舉債,籌措土地開發所需經費,待土地出租給廠商後,再由廠商繳交租金與管理費,讓管理基金得以償債。

    看似無異的運作方式,實際上,卻因廠房出租率欠佳、土地過度開發及租金過於優惠等問題,造成科學園區管理作業基金負債累累。據政府統計,科學園區管理基金從民國八十九年到一百年間的負債,就爆增逾一千億元。

    一千億新台幣,是寮國在湄公河上蓋一座發電量達一千兩百六十百萬瓦的水壩的預算,也是上海迪士尼的總投資金額;除此之外,每年光是編列在利息費用上的預算,就超過二十億新台幣,不斷舉債的管理基金,就像一個無底的黑洞,終將侵蝕你我的納稅錢。

    立法院於2011年底所提出的一百零一年度、科學工業園區管理局作業基金預算評估報告中,明確指出該作業基金的缺失,認為部分科學園區的土地與廠房出租率欠佳,有待改善,同時也提醒科學園區管理單位,台灣經濟成長預測估計已趨緩,基金收入究竟是否能如預期般的成長,難以預料,應做好風險控管,降低基金的營運風險。

進駐中興新村的資策會辦公室,空有美麗建築,內部人員談起未來,也是一臉尷尬與無奈

    但卯起來向「錢」衝的科學園區開發計畫,就像看到紅布的公牛,持續失序狂奔。目前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的總投資金額,預估為107億9459萬3千元,並且自償率(編按:指投資計畫自興建至主要設備使用壽年為止,以其現金淨流入,可以償付投資成本的百分比)僅有25.9%,遠低於一般的科學園區自償率。原因是設定為研究開發為主的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並無實質生產,因此園區管理單位可收取的服務與管理費收入,將遠低於一般科學園區,使中興新村一案,尚未開始,就背負了永遠無法償債的命運。

    台大經濟系教授宋玉生指出,經濟學裡有所謂「官僚模型」理論,意思是,雖然我們認為政府的目的是為國家與人民著想、謀福利,但事實上政府內的每個單位,都有誘因要誇大他所能夠做的事,目的是像一般人一樣,希望能執掌越多經費,掌握更多權利,極大化自己未來的前途。

    目前除了中興新村開發案之外,還有命運如同未定數的宜蘭園區、中科二林園區,以及近十個尚在規劃、提案中的科學園區;政府不斷地任由現已開發的科學園區與工業區閒置,甚至提出老舊工業區工廠觀光化的輔導計畫,讓許多其實並不科學,也不工業的觀光工廠,進駐工業區土地,再去大舉徵地、開發新園區,推動一連串本末倒置、令人費解的政策。

    政治大學地政系教授徐世榮表示,政府往往在徵地時,建構出一座又一座的空中樓閣,給予地方美夢,但真正檢視,可以發現那些美夢,真正能實現的其實少之又少。

    竹科帶動台灣經濟新奇蹟,造就出一堆電子新貴的時代,早已過去。若政府仍不改思維,持續以「扶植產業」、「營造產業環境」的美名盲目砸錢,畫出一張小老百姓看得到、卻吃不到的大餅,映射出一幅科技島的海市蜃樓,最終,當海市蜃樓褪去後,在這島嶼上剩下的,會是些什麼?

    八零年代末期,我們對今日的台灣,是現代、進步的科技島想像,但當夢想的色彩逐漸淡去,銀行的無奈、農民的淚水與公民的反思漸漸浮出,台灣政府與社會再沒有能力做新的夢時,我想任何人都不希望,屆時將人民牢牢綁在島嶼上的,只剩百年後,也無力償還的債。

    隨著徵收款項全數發放,加上馬英九總統連任,中興新村高等研究園區開發案,看起來就像在弦上的箭,勢在必發;但其實,中興新村內的住民與周遭居民,對於高等研究園區開發一案,仍有許多不同意見,甚至有群在地居民,辦起了社區報,希望凝聚社區共識,要政府與社會大眾聽見在地的多元聲音。

    以雙周刊形式發行的中興新村社區報-<雲報>,是由在中興新村經營「耶斯列花園」餐廳的江明聰發行。江明聰長期居住在中興新村,對於這片土地有濃厚的情感,一想到未來中興新村的地貌,可能因為開發案,變得支離破碎,並失去中興新村人最自豪的美麗天際線,便感到相當不捨,於是在2011下半年,與友人合資興辦<雲報>,希望透過辦報行動,喚起中興新村人的集體情感。

    專職擔任<雲報>主編的柏玲,則是中興新村的新住民,一年多前,才隨著先生的腳步自台北移居南投,認識中興新村這片美麗的桃源。她坦言,一開始,少了捷運的快捷、公司商號林立的方便,對南投的生活其實很不習慣,但待生活慢下腳步後,她才開始發現中興新村的美,對這裡有了承諾。

    柏玲表示,即使在文化保存經費相對充裕的台北,也很難看見這樣完整的大規模文化聚落,中興新村有這樣獨特的歷史,應該被良好的保留,她擔任雲報主編後,更為中興新村的軟實力驚艷:「我接觸到這邊的居民後,發現大家的文化底蘊都很深厚,加上獨特的環境,這裡其實應該打造一個以中興新村為號召的文創品牌。」

    <雲報>除了在創刊號,放進一系列中興新村歷史照片,帶讀者重新認識中興新村外,也在發行人江明聰所經營的餐廳內,舉辦老照片展覽,並於去年平安夜時,發起「點亮中興新村」活動,號召居民點燈遊村,讓家戶數減少,晚上時常漆黑一片的中興新村,以這另類的方式「風華再現」,期望透過實體活動串連,與社區報發揮綜效。

    可惜,政府官員們,似乎沒有聽到在地居民的聲音,中興新村開發案截至目前,並沒有停止的跡象,並且,中科管理局局長楊文科,於一月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依中科管理局的評估,科學園區的土地仍然不夠用,可以想見,未來全台還會有更多,為開闢科學園區而徵收土地的案例。

    但難道在地狹人稠的台灣,當經濟發展,碰上農地保護、環境永續等議題時,兩者永遠只能處在對立面,政府只有徵收土地這唯一選項嗎?

    政治大學地政學系教授徐世榮表示,徵收等於是政府取得用地的「尚方寶劍」,與憲法所保障人民的財產權牴觸,不該隨便濫用,必須符合公共利益、必要性、比例原則等條件,並已確認徵收是最後不得已手段,才該徵收。

    在美國與歐洲,則有鼓勵重複利用已開發土地的法案,與「以地易地」的儲備土地制度,來替代徵收的選項。

    在英國與美國,一般人印象中地廣人稀、土地資源不虞匱乏的國家裡,其實,卻有著對土地資源極度保護的褐地法案(brown field),鼓勵優先重複運用已開發、或曾遭受工業汙染的土地,減少不必要的土地徵收與國土資源浪費。

    在德國,則有土地儲備制度,來取代徵收。也就是政府平時會購買不同種類的土地,閒置未利用時,可養護生態,或出租給有意務農的民眾,而當遇有開發需求,需向農民徵地時,則會盤點現有的儲備土地,以條件相仿或更優惠的土地,向農民換地,而非僅發放補償金給農民,卻奪走他們的生產工具。

    但在台灣,目前卻沒有任何法令,明文鼓勵「褐地」再利用,造成明明有許多工業區與科學園區土地閒置,但政府卻拼命徵收新土地的荒謬景象。長期關心土地徵收與環境議題的詹順貴律師分析,這背後,其實還是要回歸到缺乏國土規劃,以及台灣慣於炒作地皮的土地遊戲。

    對開發單位來說,即使政府提供許多優惠減免,已開發的工業區內,一坪土地仍然要價數萬元,但相對的,農地每坪價格,往往僅需幾千元,甚至幾百元,兩相成本衡量下,開發單位當然寧可放著閒置工業區不用,徵收新土地,重新開發;而對地方政府來說,當大面積的農地變更為工業用地或商業用地後,等於增加了一筆可觀的稅收,同時又可帶動鄰近地區的地價上揚,可說是”何樂而不為”。

    除此之外,詹順貴也指出,目前許多閒置的工業區未能再利用,是因擁有地權的公司,即使工廠遷到了大陸,也不願釋出土地,因為廠商們期待未來有機會變更地目,成為工商綜合區、商業區或甚至住宅區,地價馬上呈倍數跳躍。而地目可以依個案變更,正是許多問題的癥結,因此一切最終仍要回到國土計畫議題。

目前在中興新村,處處可見因開發行情,而欲拋售的土地
   
    詹順貴表示,台灣目前的國土計畫,缺乏指導性格,僅有區域計畫功能,並且容許個案的開發,可以變更區域計畫裡的功能分區,使很多農業區,因此被變更為工業區,甚至工商綜合區。他期望,理想的國土計畫中,應禁止個案變更分區,如此一來,近年時常發生的大規模農地徵收問題,至少可以減少百分之九十。

    當全球經濟衰退、世界各國開始反省這數十年來的金錢遊戲,以及開發至上的思維,究竟是否出了問題;如果台灣在這全球世代交替、產業轉型的當口下,仍以近乎工業時代的思維,用「園區」這樣實體的聚落聚集經濟效應,來思考知識經濟、行動經濟,並永遠只將眼光放在「科技」、「生產」等特定領域,那或許「農糧安全」、「文化創意」、「雲端商機」這些名詞,就永遠只會是口號。而國土計畫,也成為永遠供奉在學術殿堂中、遙不可及的理想。

    近年來,每當台灣談到國土計畫時,眾人往往將之視為不可承受之重,或一個永遠找不到答案的問題,馬英九總統在甫上任時,也曾將推動國土計畫做為政見,可惜至今始終未見成績;而其實國土計畫,本來就不是一蹴可幾、三年兩載內能完成的龐大工程。

    真的該是時候了,期望我們的政府,能走出台北、走出辦公室,長期而穩定的與公民溝通,讓「各界」不再只有工商大老,讓「共識」不再只是敷衍或推托的擋箭牌,讓「土地」不再是政府與財團互利的籌碼,而是人民能真正踩踏其上,感受芬芳的希望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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